蜂巢与盐

电子存储器

【乌】马里奥·贝内德蒂

译/隐杉

每天下午，埃斯特万·鲁伊斯一从银行工作完回来（他在票据托收部工作），就要满心愉悦地欣赏他新买的物件。对于这位尚无作品发表的青年诗人而言，那台小打字机实在美妙绝伦：不同语言的符号，罗马正体和意大利斜体字母，标题的特殊字体，用于校对的小显示屏，自动居中，键盘选择器，十进制制表键等等诸多令人兴奋的功能。

啊，不过毫无疑问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存储器。写一段文字，在写之前和之后按下两个光滑的按键，就能把它存进电子存储器，这简直是个奇迹。然后，每次他决定打印的时候，再放入一张白纸，前后各按一次键——这次按五个——那个小小的日本机器就会自行开始运作，利落地打印出存储的文章。

埃斯特万特别喜欢把他的诗添进电子存储器。之后，纯粹为了享受，享受那台叫人惊叹的机器，更为了享受他自己的抒情风格，他按下那些魔法按键，而那绝妙非凡的机器人就写啊，写啊，写。

埃斯特万（26岁，单身，一米七，黑发白肤，绿眼睛）独自居住。他喜欢姑娘，却带着老古董式的羞怯。事实上，他成天计划着接舷攻船，却从没有足够的勇气实践。尽管如此，鉴于所有受人尊敬的诗人都应写过情诗，埃斯特万·鲁伊斯决定杜撰一位爱人（他给她取名为佛罗伦萨），还给她造了一个形象，一套细致入微的性格特征，跟他认识的任何女孩都毫无关联，甚至同票据托收部的常客，那些性感优雅的年轻姑娘们，也沾不上边。诸如《你的双手在我身上》《你有时在这》《你的目光是种预兆》之类的诗就这样诞生了（并马上被加到佳能S60的记忆器中）。

电子存储器至多能接收相当于2000个空格位的文字数（之后可以自行删去），而他向它提交了好几篇他那爱情/虚构系列的诗。但这点文字就够他每个下午自娱自乐的了，喝着他的干雪莉酒，让那温顺的小机器运转着，反复打印再打印他那短小的所谓“杰出作品”。好吧，既然人所共知，爱情诗（即使是写给无形爱人的爱情诗）不必单单只写热恋期，它也该提提他的不幸。

因此，年轻的诗人决定让佛罗伦萨抛弃他，当然，只是暂时地，好让他能在精致的十一音节诗中寄放决裂带来的苦闷与痛楚。于是，他就这样写出了一首诗（题目是他回忆一首歌的时候突然想到的，那首歌几年前很热门，不过他相信它已被遗忘了），一首在他看来，只宜放入他那无法衡量的佳能S60打字机忠实的记忆器中的诗。

他终于完成这首诗时，突发奇想，想邀请阿尼巴尔，一位他常与之一同畅谈未来志向和文学喜好的银行同事（他在活期存款账户部）来家中，好向对方炫耀他的小小机器和他的诗行。而且，由于诗人们（无论新人还是老手）总是对他们的新作品充满热情，他决定向访客展示他灵感的最新结晶。

在阿尼巴尔面对机器上的各种新奇物什发出了好几声“噢！”之后，埃斯特万决定给他简单展示一下那著名的存储器，让他一次性吃惊个够。他不慌不忙地把一张白纸放进小小的机器中，按下那些熟悉的按键，接着，奇迹突然开始上演。纸张开始布满优美的字符。盒式打印装置来来回回，没有一次停歇，而诗歌的词句就这样逐渐出现：

你为何离去？或者这只是一种威胁？

你不能用这种判决将我恐吓。

没有你的注视，屋子

徒留不快的孤寂。

我无法习惯那些幽僻角落，

你的离去引来的陌生乡愁。

你知晓我的理智与荒唐。

我昨日的指责已一无所剩。

我用我的原谅交换你的宽恕。

你为何离去？如今我等着你归来。

最后一句诗一收尾，埃斯特万就转向他的好朋友，得意洋洋地微笑着，等着他意料之中的赞叹，但看，那台小机器没有给他时间。一息之后，它继续狂热地书写下去，但这次写出的是另一段文字，让阿尼巴尔和埃斯特万自己都新奇不已。

你想知道为什么？那我告诉你：

我不喜欢你，亲爱的，我受不了你，

我无法忍受再同你一起，

最近你让我如此生厌

以至一天晚上，突然，

爱情消逝，只余恐惧。

我讨厌你乏味的嘴，你的黑眼圈，

讨厌你自认是故事中的善人。

怎么处理我的回忆，随你高兴。

我要把你从这记忆（器）中删去。

完

佳能S60打字机长这样